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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慶普
  “我是1928年生人,今年86歲。1945年我考入了北京大學工學院的土木系。工作以後又上清華大學。1950年被分配到北京市建設局工作,從1950年7月我正式開始橋梁、城牆和城上建築物等古代建築的管理與維修工作……”這是孔慶普在他的新書發佈會上的自我介紹。會上,他講述了自己參與維修和拆除北京城牆的過程。
  1950年,孔慶普分配到北京市建設局道路科任技術員,下半年,任北京市建設局顧問林是鎮的助手,負責北京城牆、城樓、牌樓、門樓等古代建築的管理、維護和修繕工作。1951年全面負責城牆、城樓、牌樓、門樓等古建的管理與維修工作以及橋梁(當時古橋占大多數)的維修與管理工作。1952年主持參與了分期、分批拆除城牆、城樓、箭樓、牌樓和門樓。
  前不久,孔慶普記載這一過程及城牆、城門資料的《北京的城樓與牌樓結構考察》一書出版。這本書給北京市的城牆、城樓、箭樓、牌樓、門樓留下了寶貴的測量數據及營造資料,並披露了一些歷史細節。僅從北京城內外城牆的拆除過程,即可看出頗引人深思之處。
  1949年5月中旬,經華北人民政府批准,北平市都市計劃委員會(下稱“都委會”)於5月20日正式成立。都市計劃委員會的職能是協助市政府審議城市建設規劃草案和市政工程實施計劃。5月22日,在北海公園畫舫齋召開都委會第一次會議,葉劍英兼任主任委員,曹言行兼常務副主任委員,常務委員有王明之、鐘森、華南圭、單士元、梁思成、劉敦楨、劉仙洲、李頌森(均為兼職)。常委會辦公室設在北京市建設局內。
  1950年10月,美國在朝鮮戰場逼近鴨綠江。10月11日,北京市委、市政府召開戰備工作會議。會議決定,為預防美國飛機空襲北京,在內城的東西北三面城牆上各開闢兩座豁口,以便市民疏散。此後,從1951年到1953年,北京市政府共批准了15項開闢城牆豁口工程。
  在開豁口的同時,由於交通壓力,北京的城樓、城牆也開始被漸次拆除。1957年冬季至1958年春季,外城的城牆磚基本上已被拆光。堆積在城根的碎城磚和城牆土,無人管理,只有永定門城樓和箭樓孤立地存在。之後,由於修建排水管道以及地鐵工程,又開始拆內城城牆。
  “從1953年到1958年,所有的古建築拆除工程,都是我主持的。1958年外城的城牆和城門就全拆光了。內城呢,南面的城牆、城門,大部分都拆除了。拆除過程中,我和我的助手們逐項進行了結構考察。”孔慶普說。“文革”時,孔慶普被打成“資產階級反動技術權威”,下放到工地,就沒有再主持工作,“‘文革’期間,內城的三面城牆,西面、北面、東面,還有西直門的整個城門和安定門的城樓,這幾項,都是由工程兵拆的”。
  “你說,城樓是我修的,又讓我拆。能不難受嗎?阜成門的古城門修得相當好,我每一次拆的時候,單士元老先生、臧爾莊老先生,都要去看。劉振軍教授已經調到南方去了,他還派他的助教到北京來看。我一邊制訂拆除方案,一邊掉著眼淚啊。在拆的時候,我真不忍心看。單士元老先生到阜成門去了,他說:‘我來向城樓告別來了。’向城樓鞠了三個躬,扭頭走了,再沒說一句話。”說完,孔慶普沉默了。
  拆城牆、開豁口是現實所迫
  法治周末:一開始,你是在做北京市城樓的保護,去做調查、測量,然後開始維修。沒過多久,就變成了要拆除。這彎兒也轉得太大了。
  孔慶普:1950年,我在北京市建設局道路科任工務員,負責橋梁養護與管理工作以及城牆和城上建築物等古建修繕管理工作。1951年春節過後,我指揮9名工人,組成了3個“城樓調查小組”。3月31日完成了外業調查,然後寫了調查報告。1951年4月,周恩來總理讓政務院給北京撥了維修款,修繕城樓。在建設局顧問林是鎮的幫助下,請北京文物整理委員會協助,做城樓修繕的工程設計。
  1951年,修繕完了7項工程以後,我們報上了第二批修繕計劃,但一直都沒回信。到1952年5月,收到指令——拆。就這麼突然。
  法治周末:之前我看一些資料中說,毛澤東希望有一個現代化的大城市,希望從天安門上望下去,下麵是一片煙囪。
  孔慶普:1950年,對北京城定規劃的時候,是把黨中央和中央人民政府設在老城區裡面,其他的部門都放在周圍。那時候梁思成提了一個意見,把政府部門集中在西郊新市區。後來有人說,不行,咱們想想,帝國主義包圍著我們呢,戰爭不能鬆懈,現在不是和平時期,擱一塊兒,一毀了不是全毀了嗎?所以要把各部委都分散在中央政府周圍,不要太遠了。那時候是這樣定的。那麼,老城區怎麼辦呢?老城區跟外邊得有聯繫,聯繫就得修路,修路還得拆,那就得先拆城牆豁子。
  一說拆豁子的時候,這個時候大家都同意,拆豁子是沒問題的。這個規劃是正確的,是吧?至於後來拆了豁子以後,城牆都亂了。都亂了怎麼辦呢?太亂不行,都委會委員李頌森提出,拆了豁子以後,城牆都分了段,每一段都蓋一個公園。這樣就在護城河外面50米圍著建了一個圍城的公園,公園不是連續的,而是斷斷續續,都被道路割開的。
  那道路怎麼辦呢?鐘森、華南圭、單士元這些老同志們就說,北京老城區有近40萬人,生活必需品要供應,生活垃圾都得往外排,這個量相當大。
  法治周末: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孔慶普:這裡我需要解釋一下。解放前沒有重載車,有一些挑挑的,推小車的供應,城裡人就夠吃了。
  當時,城裡邊的供應很簡單。那時候的垃圾主要就是煤球灰。煤球灰都墊到衚衕里了,衚衕比院裡頭高好多。還有一些垃圾,就倒在城牆根,有的地方都快到城牆上了。我小時候在西邊那兒住,我們從垃圾堆上,能爬到城牆上去掏鴿子蛋、逮蛐蛐兒、摘酸棗。1949年解放以後,動員了一波人,來了一個大掃除,把垃圾清理了。
  城牆根的垃圾清理完了,1950年,又搞了一個“三海清淤”“四海清淤”。“三海”是北海、中海、南海,“四海”是後海、前海、西海、小海。我就是從清淤那時候開始管橋的。當時,我給建設局的顧問林是鎮做助手,他走哪兒,我就跟著到哪兒做記錄。
  那時候梁思成說原城保護,別拆,也別扒豁子,城牆要保留下來。那城裡頭近40萬人安排到哪兒去?他說解放前都行,現在怎麼就不行啊?他不理解從前是什麼樣。解放前老百姓倒垃圾愛怎麼倒怎麼倒。解放後就不行了。吃菜、吃肉和生活垃圾,都得運進來、運出去啊。那自來水也是這樣,一般都是有人拉個推車,一邊一個水箱,賣水。只有一個自來水廠在東直門外,供應政府機關。解放前,和煤球還得要黃土。黃土上哪兒弄去?上北城根兒。馬三立相聲裡頭說過這些事兒,一車黃土賣幾個錢。那時候老百姓的生活非常簡單,不需要供應,也不需要幫他消納。
  法治周末:1950年2月,梁思成就和陳占祥提出了“梁陳方案”。
  孔慶普:主要是解放後情況不一樣了。一是老百姓的生活逐漸改善。還有,戰爭一結束,人口增加也很快。另外,中央人民政府住到城內之後,增加的人口也是非常多的,包括官員、服務人員,還有駐軍、警察都增加了。
  這些人的生活垃圾、出行問題怎麼辦?然後,梁思成沒詞兒了。陳占祥後來先是跟著梁思成一塊兒搞了一個“梁陳方案”,然後他變卦了。為什麼?北京城裡邊要建房子,北京飯店對面有兩棟兩層灰磚樓,那就是梁思成設計的。當時他就說,就照這樣弄。陳占祥是學外國建築的,覺得中國建築的那個大屋頂,都是木頭堆起來的,太浪費,不行。從這兒起,他倆的主張就分開了。
  陳占祥主張說,北京城我同意開城牆豁口,不開城牆豁口,變成一個死城不行。中央說了,要把北京變成一個生產城市,發展輕工業。這樣的話,那城牆豁口就得拆,不拆不行。
  陳占祥一變,不同意開豁口的,就剩梁思成一個人了。所以,這豁口就基本上開定了。朝鮮戰爭爆發後,中國就要考慮預防美國的空襲。萬一美國空襲,幾十萬人怎麼疏散?所以,1950年10月11日,市委市政府召開戰備工作會議決定,在內城東西北拆6個城牆豁口。這個在會上一說,誰也沒有反對。梁思成在那兒,他也沒反對。
  梁思成後來說不上話了
  法治周末:原來,城牆開豁口還有這麼一個歷史背景。
  孔慶普:原來設計的時候,扒豁子,東邊兩個,北邊兩個,西邊兩個。東邊兩個是我做的監工員。六個戰備城牆一修完以後,到第二年,各個豁口的交通流量迅速增加,就把豁口修成正規路了。這樣一弄,老百姓就有意見,都給《北京日報》寫信,有的轉到市政府。市民建議開更多的城牆豁口,以連通城內外的道路。北京的各民主黨派對城區道路交通不暢的問題,綜合了4條意見,市政府將彙報材料轉給了建設局,要求建設局按道路規劃提前分批、逐步安排開闢更多城牆豁口工程。
  那時候我們建設局拆多少豁口,拆多少條路,也搞了規劃。第一批工程計劃安排5條道路和5座城牆豁口。但是,方案交到都委會後,都委會幾次開會都未能形成統一意見,主要是梁思成不同意。
  1951年1月下旬,吳晗副市長召開了開闢城牆豁口專題座談會。1951年,開闢了東直門北小街、陶然亭、架松(勁松)三個豁口。1952年,又開了武定侯、左安門東、宣武門三個豁口。1953年開了永定門、陶然亭(擴建)、雍和宮、範家衚衕、東總布、東直門、廣安門豁口。1954年開了白紙坊、費城門兩座豁口。1955年開了朝陽門、安定門、廣渠門北城牆豁口。1956年開了龍潭湖城牆豁口。
  法治周末:開這麼多豁口,梁思成先生一直不同意吧?
  孔慶普:1953年以前,要開城牆豁口,都需要經過都會委委員討論通過後,報市政府批准。每一次開會,梁思成就講,“中央機關就不應該設在老城裡”。後來,在1953年6月,成立了一個首都規劃小組,由北京市委直接領導。這個小組設在哪兒?設在動物園西邊的暢觀樓。所以,這個小組也叫“暢觀樓小組”。以後,建設局有關開闢城牆豁口的規劃就不再報到都委會,而是直接報暢觀樓小組審議後,由規劃小組上報市政府。
  這等於繞開了梁思成。梁思成生氣了,他找時任北京市副市長吳晗訴委屈。吳晗給他講一些道理,說服他。這時候起,梁思成就沒有說話機會了。
  北京的城樓,是1952年9月開始拆的。大面積、大規模拆外城城牆,是1956年開始的。到1958年就拆光了。
  法治周末:梁思成一心一意想把老城保留下來,結果願望落了空。這是因為他當時的想法太超前了嗎?
  孔慶普:主要是在當時的情況下做不到。北京不是個小城,是不是?像山西平遙,沒多少人,好辦。北京城內近40萬人生活,這不是個小數目。比如拆那個西便門,開會的時候,誰都不發言,都等著梁思成。梁思成說,這個城門非拆不行。他說,他考察了,這個城門才三米多寬,光走一個大汽車,別人就走不了。城牆外是護城河,城門裡頭又有鐵路,他同意拆。梁思成一同意,大家就都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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